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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都….不是我的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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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prettyheart (速拿你命) 看板: AAAAAAAA

標題: [分享] 小淘氣尼古拉 張惠菁

時間: Wed May 28 02:17:08 2008

 

張惠菁

 

小時候,我經常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。每天從我在生理時鐘的驅策下醒來, 到家裡有第二個人起床,並走過來和我說話之前,有一大段安靜的時間,我一個人度過。

 

童年的安靜,比現在更安靜。送報紙的人騎的是腳踏車,而不是摩托車,所以不會重複聽見摩托車短距離煞車又起動的急促聲音。腳踏車鏈條缺少上油時也會發聲,但聲音是悠長的,不那麼讓人焦躁。當我的身高長到可以自己開門時,爸媽同意我可以自己開門下樓去拿《國語日報》。就是在這份兒童報紙上,在那種安靜的早晨時間裡,淘氣的尼古拉第一次來到我童年的現場。

 

我記得我挺喜歡小淘氣尼古拉。但仔細想,卻記不大得小時候讀的故事內容。

我問了幾個同年的朋友,也得到類似的反應,大家都記得尼古拉(「好可愛喔!」)

,卻說不出一段劇情來(買了書在長大過程中持續閱讀的例外)。

為什麼會這樣呢?這次重讀尼古拉才發現,其實書裡的幽默感,長大後讀起來更有趣。尼古拉確實存在於我們童年的現場,是我們熟悉的一個鄰居孩子。但事隔多年,用大人的身分,再次跟他認個兄弟、交個朋友,感受是不同的。

 

尼古拉一家三口都很可愛。我心目中的尼古拉經典橋段是這樣:

尼古拉想向爸媽爭取什麼,而爸媽不打算答應,這時爸爸總是說: 「等你長大了,就會感謝我的。」尼古拉則會說:「我要離家出走(或是:我要死掉),你會後悔的。」媽媽呢:「你們再這樣說話我就離開這個家。」

 

這三句台詞經常出現,每次我都覺得超好玩。尤其爭論的主題往往是雞毛蒜皮的小事──為了看不看一場電影、晚餐吃什麼,而無限上綱地扯上生死。事情越小,越顯得荒謬而可愛。但當那一秒「不給我我就死」的執著過去,一切又平安如常,開開心心地和解了。戈西尼與桑貝掌握了小事的力量。從一個小人兒看見他的小世界──在那個由學校和家構成的方寸空間裡,有時大人會像孩子般任性地想要秩序,有時孩子像大人般地堅持自由。大人們在自己站不住腳的時候,就特別容易生氣,特別想要尊嚴,就端出整套「你長大就知道」的架式來。

 

但孩子們也總是一不小心就闖入他們的警戒區。這些小小的顛覆家,這些人生的新鮮人,到處衝撞、冒犯他們還不熟悉的規則。一腳踩到大人的隱痛,還搞不懂他們為甚麼變臉。

 

距離我打開門、下樓去拿《國語日報》的早晨,已經過了很多年。我們都當過了大人,體會過當大人的種種(沒什麼道理)的尊嚴、形象、假設;有些東西你太想要以至於必須假裝不想要,有些事你太無力以至於必須假裝全在控制之中。

 

尼古拉的喜劇,是給嘗過了這一切,又沒和它合體到不假思索地步的人看的──要有那麼點距離,一點距離中的雪亮,才會覺得好笑。就某種意義而言,這也是介於大人與小孩之間的一群人。因此,當尼古拉的爸爸又「看起來不太自在」時,我們既會心地知道那是為什麼,但也會偏向尼古拉,偏向那幫小孩兒所製造的混亂,因為他們在成人社會光滑的秩序表面,挑開了一個縫隙──那些我們在 生活裡,往往也掉在其中、卻不自知的縫隙。值得寬慰的是:誤解與愛,往往同時發生,在同一個現場。

 

生活總是在瑣瑣碎碎之中,完成了它的喜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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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認識的丁允恭,台大學生會會長,沈富雄助理,荃和香的朋友。 目前不知在幹嘛 ?

 

作者: bloodyjazz (it's my destiny) 看板: AAAAAAAA

標題: [浥芠]   ◎丁允恭 (第29屆時報文學獎)

時間: Fri May 23 00:35:14 2008

 

    ◎丁允恭  (20061002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第二十九屆時報文學獎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短篇小說首選 http://0rz.tw/e11Vz

 

      無論如何,她還是個愛好和平的情婦,不會做出破壞性的舉動。計步器的存在,似乎也在持續地營造這份和平。男人與Fe每週相處的時間,長期下來,沒有變少,卻也沒有變多,鐘擺在兩個端點之間擺盪的頻率形成一個動態的平衡。

 

「運動對身體、對心情都很有幫助,是真的喔。只要簡單的擺動,你就可以忘掉現實裡面不開心的事情。」

 

「鐘擺也會忘掉自己是鐘擺嗎?」

 

男人沒有回答她,繼續像鐘擺一樣地在房間裡往復走動著。

 

做鐘擺是件不開心的事情嗎?Fe突然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。其實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那一個掛鐘大的空間,每天我們都在裡面受到重力和慣性的牽引,而不自由地擺動著,似乎沒什麼開心或不開心好說的。

 

男人有兩個掛鐘,但這替他帶來的,卻是更少的自由,與更多擺動的義務,他在Fe這邊尤其忙碌,總是得不停地奔走著。就像廣告詞說的一樣,他不是正在奔走著,就是在奔走著前去奔走。

 

男人的身體確實精煉過,以四十歲開外的年紀來說,他未免太過健康精實了一點,就像剛剛補綴的中古建物一樣,你會很容易忘掉這裡面發生過的歷史事件,而傾向用一種膚淺的態度去瀏覽觀光。

 

男人和他的妻子,就住在同一棟公寓裡,Fe的樓下,他的工作是地方法院的公設辯護人,在大學畢業以後,就展開了漫長的職業生涯,至於他搬到這棟公寓來,也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,而Fe則搬來不過一年餘,認識他則是那不久之後的事。他的妻子,Fe只見過四五次,匆忙的照面。

 

會去做公設辯護人,他當然是一個距離野心相當遙遠的人,從進入這職業開始,就決定了此後將在悠長的歲月中沉靜地過著。與法律的職業不相稱的是,男人會表現他奇特的幽默感,他也能對女人的情緒做正確的理解,還能夠分辨粉餅與粉底液的不同使用場合,並記得所有衛生棉品牌的優劣,所以Fe絕對不會找不到理由告訴自己,為什麼要繼續和他保持這樣的關係。

 

男人的妻子是醫院的營養師,也是大學的兼任講師,她發配給他一個電子計步器,用來控管他的運動量,以及其他。

 

嚴格計較起來,男人的妻子對他甚至可以說是縱放的,唯一的羈束就在於計步器。即使是這個,她也有一個極為慈愛的理由,就是對他健康的維護。她計算著他的BMI 指數、平均心搏、收縮壓與舒張壓,一年還會叫他去醫院做一次全身健檢,她總是會利用關係,幫他安排最令人放心的醫師。

 

他每次到Fe這間房子裡來,一概都是用出門運動當作理由。妻子也不多問,只是總在他回家以後,細心地檢查他計步器上的數字。

 

「哪有可能每天的步數都是一樣?」

 

「當然是不一樣囉。每天都一樣,才會被發現有問題吧。」

 

男人跟她說了一個小故事:在戰後的德國,麵包要用配給發放的,每個人每200 公克,有一個統計學家就累計每天麵包的平均重量,用高斯分配去套,發現常模的平均數是195 公克,於是向政府抗議麵包師傅偷斤減兩。

 

「後來這位統計學家再也沒有收到低於200 公克的麵包,但他把麵包代入常模,發現只不過是師傅把篩選過的麵包送到他家去,至於整體上來說並沒有改善。」

 

「麵包師傅有被怎樣嗎?」

 

「應該也沒有吧,法院總不能只因為統計數字,就把一個人判刑吧。」

 

但是妻子不是法庭,只要達到了她的心證程度,她就可以對他做出判決了。吊詭的是,懲罰可能是還給他絕對的自由,但很顯然不是所有人願意交換這種自由。

 

「理論上,在這段時間裡,我是應該不斷地走動的。」

 

為了讓計步器有個合理的數字,他常常在Fe家中忙碌地走動著,從飯廳到客廳,從臥房到廁所,腳步聲則透過地板,傳達到他與妻子的家裡去。

 

男人還在Fe的房子裡,自己理清出一條走道來。她向來不是內務嚴整的人,而男人則發揮了法曹的秩序感,在她這邊為物品們編列的新的體系:椅子用餐後要全部推入餐桌底下,塑膠櫃能盡量疊合的就要高高地堆疊起來,穿過的衣服絕對不能棄置在地板上等等。這一切,都是為了要替他開整出一條可以往復疾行的走道來。

 

Fe覺得很諷刺的是,男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蹤,而必須一直做著可能透露行蹤的事。男人的妻子在家裡,應該可以隱約地聽到天花板上傳來的腳步聲,或許還因此覺得煩悶不堪,但她卻茫然地不知道一切代表著什麼。

 

一個妻子能夠聽得出丈夫的腳步聲嗎?她不知道,她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做到這樣的事,如果沒有天生的節奏感,並配合著刻意的觀察,或許要經過個二三十年才能夠形成這樣的能力。

 

而以這樣的時間尺度,來衡量男女關係,對她來說太難想像了。並不是說她對於男女關係過度輕率,而是在她整個生命之中,就少有什麼縱貫二三十年的經驗,不管是哪一種的,連肉體的狂喜也沒這麼悠久的歷史。

 

事情昭然若揭地向她呈現著,但她仍然一無所知。她只能詳盡地解讀著統計模型,卻不能聽得懂她丈夫的腳步聲,就在她的正頭頂上,急切地洩露偷情者的行蹤。她可以找到男人每天步行數量的常模,可以畫出男人體重的回歸模型,可以算出所有項目間的相關係數,卻不能用手掂量出她的麵包,每天偷偷地少了五公克。真是個令人生氣的無能者。Fe多希望男人的妻子能夠打破沉靜的修養,來探詢這天花板之上的老鼠蹤跡。不然男人就得繼續地奔走下去,她看了怪不忍心,對自己也不忍心。

 

甚至在做愛的時候,男人也把計步器戴在身上。全身赤裸脫光的他,出自於某種戲謔的惡意,像是要提醒她什麼一樣,竟用細繩把計步器固定在脖子上面。為了達到感測元件所須要的振動,他甚至還得刻意地、不自然地向她的身體突進,那計數器就像鐘擺一樣,在她面前往復著。

 

男人每一次進入她身體時,數字就在她眼前向上跳一格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累積著,但下次再過來時,他又已經把這些數字歸零了。

 

103下。」有一天她突然對著他說。

 

男人不解地看著她。

 

她笑著搖搖頭。這是這幾個月來的平均數字。她也想學習男人的妻子,開始收集他的數目字,做出一個生活的統計數字,雖然她只懂得加總起來以後單純地除開,這種小學程度的統計學方法。

 

她一邊這樣想著,一邊看著百貨公司門口的人數累計器,跳躍的數字使她的臉發熱了起來,就這樣提著皮包呆滯地站在那邊,覺得自己的雙腿即將癱軟。

 

Fe每兩三天,就會跟男人約在那家百貨公司樓上的餐廳共進午餐。男人工作的法院,就在百貨公司隔壁,他們總是可以大大方方地、手挽著手,在這條開闊的道路上面散步。

 

在這邊,他們從來不遮掩什麼。他們不必遮掩,這是個計步器所無法統治的領域,縱使路上的車聲川流不息,卻也沒有計步器的聲響那麼地讓她震耳欲聾,然而那聲響其實並不存在。這段時間卻不必用計步器來計較步數的多少,雖然還是在行走著,但心裡面卻休息了下來。

 

無論如何,她還是個愛好和平的情婦,不會做出破壞性的舉動。計步器的存在,似乎也在持續地營造這份和平。男人與Fe每週相處的時間,長期下來,沒有變少,卻也沒有變多,鐘擺在兩個端點之間擺盪的頻率形成一個動態的平衡。Fe有時也不得不覺得,計步器詭異地劃定了男人的領域,就像個野生動物園一樣,看起來沒有牢籠,但在寬廣的草原外面,有更為深廣的壕溝,再怎麼兇猛的私情也無從翻越。

 

哪天這雙方姑息主義的和平會被打破呢?沒有人打算出手的戰爭,應該就無從爆發,Fe想,如同和平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樣,戰爭也不會。然而開戰日突然就這樣到了。

 

那天男人到她的房子裡來,還沒說一句話,卻把懸掛的計步器取下來,叩一下地丟在餐桌上面。他沒有解釋什麼,只看得出他臉色很不對勁。

 

「你跟她起了爭執了?」她想問,但是沒有問出口,還是一樣,姿態的問題。

但她暗忖起來:不擅長爭吵的人,偶然的一點火花,就會讓他做出破裂性的事情來,這也是時有所聞的。

 

這一天,男人不再在自己所開拓出來(而在她的領土上)的那條道路上奔走了。空閒下來以後,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間房子裡安適地存在著,大部份時間,他讓自己沉陷在客廳的沙發裡面,偶爾會無意識地站起身來,卻在起身以後才發現並無行走的必要性,而訥訥地做了一個旋體的動作,又復歸不太習慣的靜止。

 

瞧這個不必再擺動的鐘擺。Fe看了忍不住覺得好笑。

 

這天晚上他也不回去,破例地他們做了一個晚上第二次的愛,雖然沒有了計步器,他依舊保持著那種刻意突進的動作,眼神則因為焦慮而飄忽著。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,但她耐心地忍受了下來,因為事情好像就要解決,在那之後,他將每天安穩地與她做愛,或是再也不跟她做愛了。

 

早上他離開,但不久以後又回到屋子裡來了。

 

「她在屋子裡面,卻把門反鎖了起來,我怎麼按鈴她也不開。」他看起來相當慌張。

 

「要報警嗎?」Fe馬上接口,但講完才發現怎樣抑制自己的聲調,都免不了幸災樂禍的意味。

 

他搖搖頭拒絕了。拒絕的原因很多,她或多或少也可以想像到一些。然而最後他做了荒謬的決定:從這房子的陽臺,向下攀爬到自己家裡去。連在這樣的時候他都要對自己的身體抱持著過度的自信,她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。也或許是他對妻子就是那麼在意,非得要如此的冒險,才能表現懊悔或者痛苦。想到這邊她不禁有氣。

 

Fe還是依從了他。她替他找來這房子裡少數堪用的童軍繩,看著他在陽臺的欄杆上七手八腳地打好了死結,然後像跳水選手一樣鼓足了勇氣,往外翻出去,打算沿著牆面垂懸而下。

 

然而,這繩索卻似乎不太夠長,綁上的時候,又為了防止鬆脫,他花了太多的部份在繩結的部份,他莽撞地跳了出去以後,挑高的樓層讓他無法搆及自己家裡的陽臺,他就那樣懸在那邊,牆面僅有磁磚的橫溝,要攀爬回去也欠缺施力的地方,何況那太過危險了。

 

於是他就在樓層中間微微搖晃著,不再像鐘擺那樣的,幅度要小得很多,幾乎可以說是顫抖。Fe看著當然應該緊張,但又不知怎地恍惚了起來,卻不是手足無措那種,反而有點事不關己的感覺。難道是我也嚇傻了嗎?她這樣想。

 

男人忍不住呼號了出來,那樣子竟然有點滑稽。

 

他的妻子也從屋子裡走出到陽臺上,往上探身,看著自己的丈夫,隔著距離,也跟Fe視線相互交錯,她的眼神看來一樣呆滯而茫然。然而她到底是回過神來了,急忙地返身進到屋裡,應該是打電話或是找尋救援的手段去了。

 

男人暫時還算安好的掛在那裡。他沒有摔下去,但那兩個掛鐘卻一次從樓上掉了下去,應該都摔破了吧。

 

無論如何,他不必再這樣奔走了,Fe想,等下還要把放在餐桌上的計步器交還給他,那對於他的健康終究還是比較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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